谈璐璐紧紧抱着那个瘦弱的身影，生怕一松手她又消失不见了。一只粗糙的手慈爱地摸了摸谈璐璐的头，温柔地说道：“饿了吗？要不要先吃点红豆沙？”

    甜甜香香的红豆沙，就装在柜子上的小碗里，那是准备做豆包用的。新年时是没有午饭的，大家要一直等到下午三点，把午饭和晚饭合在一起，痛痛快快地吃个够。小孩子总是中途就饿得受不了，所以这红豆沙是专为馋嘴的小孩准备的，是独一无二的加餐食物。

    谈璐璐抹了抹眼睛，轻轻地点点头，但还是舍不得松开手。她偏过头去，感受着老人身上独特的味道，然后望着那熟悉的阳台。窄窄的阳台里总是摊开摆满萝卜条、茄子条的竹编圆席子，冬天，窄小的阳台边儿上还会出现冻梨和冻柿子。一旁的杂物架上总是堆满了各种纸壳箱子，孩子们可以随时从里面寻宝，做成各种有趣的玩具。

    当然，飘逸着炖豆角香气的厨房更是孩子心目中的天堂。如果可以，谈璐璐愿意用自己的任何东西去换回曾经的一刻。

    她像小孩子一样撒着娇，带着哭腔说道：“您可不可以不要走？”

    老人叹了口气，放下了炒菜的铲子，奇怪地说道：“小胖子，怎么回事？我不是在这儿呢吗？”

    听到这句话，谈璐璐的眼泪更是决堤而出。在这个世界上，还能一下子说出自己小名的人，已经不多了。而这个充满了爱意的名字，最初就是这位老人起的。

    那就是谈璐璐已经去世了快十年的姥姥。

    姥姥就是童年生活拼图上最不起眼的一块，直到等你完成了整幅拼图后才会发现缺失了的那一块，而当你用力去寻找时，这一块却再也回不来了。

    一个人的离开，其实是带走了和他有关的所有回忆。从此，你的回忆不再完整，你的心里永远有个填不满的洞。

    而让这个洞变成无底深渊的是，你无法好好地说再见。

    姥姥走的时候，谈璐璐在上大学，直到她过世了几个月之后，谈璐璐才知道消息。这就像一趟开往远方的列车，等你想要知道它开往何方时，它却早已远行，连头都不回，连随风飘散的烟气都不留。

    所以谈璐璐的潜意识里，总是认为姥姥没有离开，她只是去了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，大家都是想瞒着她一个人，不想让她知道。

    “我没想错，对吗？您一直都在，是吗？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谈璐璐抬起头，欣喜地发现自己内心怀疑的事情竟然成为了现实。

    姥姥微笑地点点头，说道：“我一直都在啊，你不知道吗？”

    厨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，其他的亲人也微笑着走了进来。“你们在干什么？姥姥不是一直都在我们家吗？”大家愉悦灿烂的笑颜，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场欺骗。

    谈璐璐在瞬间的呆滞之后，终于也开心地笑了起来。她拉着表姐的手欢快地跳了起来，周围的人也默契地为她们打起欢乐的节拍。她跳啊跳啊，一点儿也不觉得累，她很久没有感到这么快活了，她想一直跳下去！

    “在这里开心吗？”姥姥充满笑意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新月，“留在这里好吗？”

    谈璐璐当然迫不及待地想要答应，可是突然整间屋子开始剧烈地抖动，就像发生了一场破坏性极强的大地震一样。厨房里的碗碟扑簌簌地落在地上，碎裂成悦耳的声音，身旁的亲人也纷纷站立不稳，向着地面倾斜的一角滑落下去。

    震荡后被破坏最严重的地方就是厨房，中央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。而姥姥扒着洞口，费力地维持自己不坠落下去。但她却毫不惊慌，仍然用那种温柔的声音说道：“留在这里好吗？”

    谈璐璐惊恐地想要冲过去抓住她的手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空中漂浮起来，她越是挣扎，身体就飘得越高，而整间屋子坍塌的速度也在不断加快。

    谈璐璐意识到这一点后，只能绝望地停止了挣扎，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地上，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。她崩溃地大喊道：“为什么？为什么？不要！！”

    屋子晃动的幅度又增加了，这时也隐隐透进来一个焦急的声音：“醒醒！玥儿快醒醒！”

    谈璐璐最初没有听清楚这个声音，还沉浸在悲痛的情绪中。对一个人最大的打击，就是给了他希望的苗头后又狠狠地扼杀。她才刚刚和久别的亲人重逢，为什么现在就要硬生生地把彼此分开？

    谈璐璐凝视着地板上裂开的大洞，姥姥还在用梦呓般的声音呼唤着她。这时另一个声音终于进入了她的感知范围，让她混沌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，就像是酷暑时分饮了一杯消夏的凉茶，让即将中暑昏厥过去的人重新恢复了神智。

    谈璐璐慢慢想起来，自己所处的是幻境，她来到这个幻境的目的，就是为了离开它。

    就像是你不管如何任性，也必须承认，坐上死亡这趟列车的人，永远也无法再回来了。

    留在月台上的人能做的，就是接受这个事实，然后目送列车离开。

    想要拦下那趟车，是可笑的痴人说梦。

    于是，谈璐璐深吸了一口气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：“不！我不想留下来！你走吧！”

    说完了这些话，她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。她无力地看着地板的裂洞把姥姥吞噬掉，而自己的身体像轻烟一样升上了天空，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之后，她就立刻昏了过去。

    木青看着怀里的谈璐璐微微睁开了眼睛，然后又立刻合上了，焦急地问仗剑生：“这样做到底行不行？不会伤到她吧？”

    仗剑生也愁容满面地说道：“中了催眠符的人，如果强行要从幻境中逃脱出来，就会陷入一层又一层的幻境中。必须始终心神清醒，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出口，才能成功逃脱。初次尝试的人确实要冒很大风险的，这次我还是大意了，我会回去向师父汇报，找到最适合你们的方法。”

    木青扶着谈璐璐，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，用手梳理她的鬓发，痛心地看着她苍白的脸颊。木青回想刚才的一幕，还是心有余悸：

    谈璐璐是睁着眼睛中咒术的，刚开始她始终大睁着眼睛，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，但是眼神是空洞的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，她也没有任何变化，仗剑生说木青中咒术时也是这副模样，木青才稍稍放下心来。

    可是第二柱香燃起后，谈璐璐的眼睛里就开始不断地涌出泪来。表情木然的脸上却泪如泉涌，这个场景实在是太可怖了。木青的心就像是被狠狠拧开的抹布又突然放开了一样，心中七上八下，忐忑不安。

    眼看着第二柱香也要烧完了，谈璐璐还是没有醒过来，木青拉过她的手，发现她的脉搏开始越跳越慢，才立刻呼唤仗剑生，寻找将她唤醒的方法。

    你到底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呢？木青擦去谈璐璐眼角的泪痕，默默想道：对不起，都怪我把你拖了进来，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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