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痛不欲生

    这天天气真好，正如天气预报所说的那样，风和日丽，晴空万里。

    久违了，牧歌扬，离离在心中低低说着，又不敢靠的太近，怕泪水会止不住往下流。

    苏子青站在离离身边一步也不敢走开，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今天的一切意外。

    这场婚礼，谈不上隆重，甚至能说是简陋，这是陌陌的意思，婚礼不能太张扬。

    离离一进来，牧歌扬就看到她了，她安静的坐在角落那个位置，安静的好像与这世界无关，身边是苏子青。一天不见，她的气色又比记忆中差了，也更瘦了，该死的她，怎么可以不好好照顾自己，把自己折磨成那副模样，他有一种冲动想走过去训斥她几声。

    “新郎，你还在磨磨蹭蹭做什么，新娘子到了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提醒了他，是啊，他是已经要结婚的人了，这么多人在看着他，怎么能心心念念想着另外一个女人。更何况，这是苏未离最想看到的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几个小时，是离离一生中最漫长的时光，她眼睁睁看着牧歌扬在牧师面前发誓一辈子对陌陌好，眼睁睁看着牧歌扬跟陌陌交换戒指，眼睁睁看着牧歌扬在结婚证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，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带着新婚妻子四处敬酒，在宾客面前谈笑风生。

    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，是那么……

    痛彻心扉。

    “离离她不能喝酒，这杯酒，就让我代她喝吧。”

    什么时候，他们已经敬到她那一桌，她不晓得牧歌扬为什么不把她忽略不计，硬生生打断她的思绪。

    “不了，我自己来吧。”她接过苏子青手中的酒杯，朝陌陌和牧歌扬微微一下，然后把杯子放进嘴里，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牧歌扬古怪的看了离离一眼，有话想说，却没说什么就把手中的酒喝完了。

    “新郎真是好酒量。”离离继续微笑，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她说：“祝你们幸福。”

    “未离。”

    “苏未离！”

    意外来的令人措手不及，离离的话音刚落，就倒在地上，像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。

    接着，新郎和新娘都不见了，大厅里安静地连掉下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楚。宾客们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，有人跟出去看个究竟，只见新郎怀里发抱着一个陌生女子，新娘穿着婚纱跟在后面，而依稀。正依偎在前夫怀里哭泣，一切都乱套了，这场婚礼，这样荒唐结束了。到很久以后，还是亲戚朋友茶余饭后的新闻。

    瞒不住了，什么都瞒不住了，牧歌扬把离离送到医院的时候，就知道了一切。苏未离生病了，所以才会这样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推出去，她那么心急，连预防措施都没有做好，才会弄得自己也遍体鳞伤。

    苏未离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，他一直都坐在她的病床上，接着留意到床头柜上那个小天使，它笑的好灿烂，还和他送她时一样，也只有它，才会不管碰到什么事，都会这么灿烂的笑着。牧歌扬看它的眼神露出了难得的温柔，可再怎么温柔都难掩悲伤。

    他恐怕，没机会像小天使一样灿烂的笑了。

    “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，为什么？”

    他看着眼前的三个人，苏子青，尹依稀，秦水陌，他们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，被他们耍得团团转却不自知。那主谋是那个现在躺在急救室里的苏未离。

    他怎么能不恨？

    几十分钟以后，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，告诉他们病人的状态很不好，不能进行手术。

    病人的状态很不好，不能进行手术，这句话在牧歌扬脑海里来回转了很多遍，始终不能明白它的意思，脑袋里就像装了一滩浆糊，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。为什么医生不把话说的更直白一些。

    “牧歌扬你怎么啦？”

    “医生，医生，快来啊。”

    他的眼前一片黑暗，身子重重倒在地上，昏迷之前，脑海中还出现了一个名字——苏未离。

    春天是一个美好的季节，白花开放，万物复苏，连空气中都飘着花香。

    “苏未离，你看这花好看吗，我刚去花房摘的。”

    说着，把一大束天堂鸟插在离苏未离不远处的花瓶里。离离很艰难别过头去看一眼。

    “不是叫你别摘嘛，摘下来的花很快就会枯萎的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养在花房里你有看不见。”知道自己说错话了，牧歌扬好笑的吐吐舌头，还说了句，“童言无忌！”逗得离离展开笑颜。然后把目光放向满山的翠竹，她真要感谢牧歌扬买下了这套阁楼，她可以每天睡在贵妃椅上，看太阳升起，看夕阳落下，盼来春天。

    牧歌扬一直记得她说过的话，等春天到了，我要亲手去山上挖很多很多竹笋，给你做个全笋宴。

    下了第一场春雨，牧歌扬就山上挖了一大篮竹笋，他说，一直让你煮东西给我吃，怪不好意思的，今天还是我煮给你吃吧。

    离离知道，他是安慰自己，自己的身体，她怎么会不知道，别说做饭，连起来走走都会要去她半条命。每天就是睡着，怕什么时候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。

    牧歌扬做的那些东西，她也是不能吃的，只能看着，看着他把自己做的东西统统吃光，就好像是她吃的一样。

    很多医生住在附近，那都是牧歌扬接来照顾她的，时间到了，他们会出现为她检查身体，吊点滴然后离开。

    这时候，世界上又只剩下她和牧歌扬两个人，好安静。

    “现在是什么时候了。”

    “黄昏，太阳快下山了。”

    “谁问你这个了，今天几号？”

    “亲爱的，再过半个月，春天就结束了。”

    离离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，脸惨白的跟鬼似的，医生说不能再拖下去了，她必须去医院治疗。

    说什么治疗，还不是多活一天算一天，哪有什么机会看着她好起来。他难过，难过的快要死掉了，却每天在她面前硬撑着强颜欢笑，只希望看到她偶然展露的笑脸。

    天！谁来救救他。

    离离躺在阳台的贵妃椅上，看着夕阳绕过对面那座竹山，慢慢消失在远处的山峰，她知道，是该回去的时候了。

    果然，太阳下山的时候，牧歌扬出现了，手里捧了一大束满天星，他说，我没有办法把竹子都搬过去，只能送你这个。

    她又开始掉眼泪，这些天那么容易感动，明明不是那么感动的事情，却动不动就流眼泪。牧歌扬安静地给她擦身子，穿上一条雪白雪白的连衣裙，让她拄着他的身子，勉强起身。

    浴室里有一面落地镜，离离转身就看到了自己的样子，她已经很久没有照镜子了，不止是起不来身，更是因为不敢看，怕看到一个连自己都害怕的身影。

    镜子里的她，丑的要死，脸色很苍白，颧骨下方都陷了下去，没有肉，两眼无神，穿着一条白裙子更显得自己像鬼一样。这样的自己，怎么好意思霸占牧歌扬这么久。

    好在，他们今天就要走了，四个月了，从牧歌扬结婚那天她晕倒起，牧歌扬就一直守在她身边看着她，她的心情一直不好，第一个原因是得知自己得了这样的病，第二个原因是觉得自己亏欠陌陌太多太多，她让她的丈夫新婚之夜就守在别的女人床前。

    她怕死，当然怕死，她也想一辈子守在牧歌扬身边，再也不分开，可是上帝说，已经没有这个可能了。

    出门的时候，医护车已经守在外面，安静地没发出一点声音。

    临走的时候，她还依依不舍的看着那间她住了好几个月的阁楼，阳台上布满了花，在黄昏的余晖里，耀眼夺目。本来还想看看牧歌扬给她造的花房的，据说，那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，都是牧歌扬亲手栽上去的，可惜它被山挡住了，离离怎么也看不见。

    离离知道，自己这一走，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了，所以每一眼，她都看的很深，希望把这里的一草一木全都刻到脑子里，就算喝了孟婆汤，也不要忘掉。

    回去的路上，她一直靠在牧歌扬身上，汲取他身上的温度，她晓得，他比她更难过，更哀伤，却不能表现出来，她晓得，他有多苦，多难受。

    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自私过，这生命中的最后几天，就让她自私一下吧。

    这段路，真短，短的叫人心疼，离离刚趴在他的胸口睡着，车子就到医院门口了。苏子青，依稀，还有他的妻子秦水陌，他们都在，好像早知道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到。

    牧歌扬舍不得叫醒离离，也舍不得下车，直到医生来催促，他才把她抱进房里，替她盖上被子。再回去车上拿回那束满天星插在花瓶里，然后片刻也不离开，就守在她的床前，他想，等她醒来的时候，第一个看见的人，一定得是他。

    依稀他们都安静的站在房外，舍不得打扰他，依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，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，贴在苏子青怀里手足无措。

    “牧歌扬，你出来一下，我有话要对你说，子青，你和陌陌进去照顾离离。”

    苏子青叹一口气，朝她点点头，示意她好自为之。

    他们之间的默契，谁也替代不了。

    牧歌扬很不情愿才走出房门，医院走廊上的味道也是淡淡的，一点都不像医院，走廊里的人，有的站着，有的坐着，却同样怀着一颗忐忑的心。

    “牧歌扬，我知道这些话不该在这时候对你说，也知道你很爱离离。可是，你已经和陌陌结婚了，这样一声不吭的带离离失踪了半个多月，陌陌她……她的情况一直不太好，你也是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，你让我在这个时候放下苏未离跟秦水陌去度蜜月吗，对不起，我办不到。”

    依稀找不到可以反驳他的话，他们的争吵越来越激烈，房里可以听得一清二楚，连睡着了的离离都被他们吵醒了，他们都不动声色地倾听着，苏子青想过去关门，却被秦水陌拦住了。离离闭着眼睛，假装自己还睡着没醒，把他们的话一字不漏的装进耳朵里。

    果然，自己还是做错了。

    “牧歌扬，我知道你很不情愿，可现在陌陌已经是你的责任，这谁也没有办法改变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狗屁责任，都这个时候了，你跟我提责任，没有人比你更清楚，我不是牧歌扬，我不是牧歌扬，该死的我不是牧歌扬。”

    “牧歌扬你在说什么？”

    依稀激动起来，想阻止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，可是已经来不及了，牧歌扬被激怒了，他被这份责任压得喘不过气，完全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在听。

    “我在说什么，难道你不知道吗？我叫刘琉璃，不是牧歌扬，因为这个名字，我已经失去了太多，我不能失去苏未离，不能失去她啊。”

    他颓然蹲坐在地上，用手抱着自己的头，那样子，痛苦极了。

    “可是你知道吗？在你自己选择走上这条路的时候，就已经没得选择了。”依稀的声音微不可闻，只有蹲在地上的牧歌扬听到了，却更增添他的疼痛。

    离离的心咯噔一下又疼了，在听到他那句话的时候。好吧，她承认自己老早就晓得牧歌扬其实不是牧歌扬，虽然她不知道他是谁。那天，她和陌陌一起去找牧歌扬的时候，在画室门口，陌陌的班导说，“牧歌扬不是上个月就出车祸死了吗？”

    因为这句话，陌陌像发疯一样往班导脸上招呼上去，下手一点也不留情。后来牧歌扬出现了，她真的以为是陌陌的班导说谎了。

    可是，一个看着自己的深爱的女人的男人，是不会用像看妹妹一样的眼光的。她看过苏子青看依稀时炽热的眼光，牧歌扬看陌陌的时候并没有。

    更因为，陌陌说过，牧歌扬爱她，很爱。

    她以为这个秘密是要被带进棺材里的，没想到……她用力撑着眼帘，看向天花板，白色的，五彩缤纷的，分不清谁是谁。

    “不，不是这样的。”离离刚睁开眼睛，陌陌就像发疯似地跑出去，拉住牧歌扬的胳膊，期待从他口中听到另一个答案。

    依稀知道这件事情已经瞒不住了，已经管不了后果如何，含着泪告诉她这是真的。

    刘琉璃是牧歌扬的孪生弟弟，这是谁也没有办法改变的，她相信，如果牧歌扬还在，他一定会把事情圆满解决，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，特别是陌陌。

    “牧歌扬，你告诉我，你们都在骗我对不对，对不对？牧歌扬，请你告诉我。”

    陌陌的理智接近崩溃，她不晓得该怎么接受这个事实，过去被她遗忘的那一幕幕，都清晰的显现在眼前，就像放电视一样，在脑海里放映一遍。

    和牧歌扬相遇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，和他相爱是此生最大的幸福，他说他原本爱着一个和她很相似的女人，到很久以后，她才知道那个人原来就是尹依稀。住在同一个屋檐下，每天相见却不能相爱，她心疼牧歌扬。

    幸好，牧歌扬爱上她了，通过她的努力，他终于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，他们在同一间教室上课，系里的人都知道，他的笔下永远只有一个秦水陌，导师还曾开玩笑说，你的笔只画一个秦水陌太可惜了。

    他笑笑，笔下仍只有一个秦水陌。

    那天，在车站等车的时候，她说很渴，牧歌扬去对街超市买水，就在那条路上，就在那条路上，“碰！”很响一声，把她耳朵都差点震聋了，也把她的心震碎了。

    “牧歌扬，牧歌扬！”她叫着，喊着，哭着，旁边有人指指点点，也有人打电话，就是没有人肯帮忙，把她的牧歌扬救回来。

    就在那个地方，她昏倒了。

    醒来的时候，她躺在床上，忘记了牧歌扬已经死去，医生说她怀孕了，又说她的孩子没了。她不懂，她的孩子早就没了，刚开始，她和牧歌扬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才交往的，后来，因为什么原因，牧歌扬又叫她打掉孩子。

    她很心疼，可是牧歌扬说的话，她不能不听。

    可是可是，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，牧歌扬不来看她，已经过去很多天了，牧歌扬都没有出现。

    她每天吵着要见牧歌扬，医生说她病了，得了一种叫选择性失忆的病，忘记了生命中最难堪的记忆。

    再后来，苏子青出现了，他带她回家，遇见了离离……

    曾经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事情，再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，不是这样的，真的不是这样的，怎么可以……

    “天，我到底做了什么，我害死了牧歌扬，现在又害了离离，我到底做了什么，我到底做了什么，为什么会这样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，牧歌扬……”

    陌陌的情绪变得很激动，她往门外跑去，脑海中那些不好的记忆一层一层缠绕她，她快被逼的疯掉了。

    “未离，未离，你怎么啦。”

    就在刘琉璃要去追陌陌的时候，病房里传来苏子青激动的叫声。

    苏未离！

    刘琉璃立刻选择忘记陌陌的事情，他冲进病房，看到离离脸色苍白的昏睡在病床上，心碎了一地。

    他真是个混蛋，这么大的事情，为什么非得挑在这个时候说。看着离离，还有下落不明的陌陌，他后悔不已。

    医生走进来把离离推进手术室，很快又推出来，告诉他们一个晴天霹雳，病人的病情急剧恶化，我们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那一刻，刘琉璃连冲上去揍那个医生一顿的力气都没有了。颓然坐倒在地上，脑海中一片空白，甚至不知道，要是没有离离在，他该怎么办。走到离离身边，抚着她脸色苍白的小脸，她的呼吸微不可闻，但他还是听见了，俯下身在离离额头上烙下轻轻一吻，他说，宝贝，走，我们回家。

    激动的人还是有的，比如说苏子青，他冲上前去抓起医生的领子，依稀拦也拦不住，他说，“你们为什么不救救她，为什么，她还这么年轻，怎么可以，怎么就可以……”他答应过她妈妈的，他是君子，却连一个誓言都守不住。

    “我们已经尽力了。”

    天知道，真是一句多么令人痛心又叫人无奈的话。

    等离离醒来的时候，刘琉璃就带她走了，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，就这么静悄悄的离开医院，没有通知任何人。

    刘琉璃抱着她，带她回小阁楼，第一次，他觉得回去的路这么长，怎么走，怎么走都走不到。

    “刘琉璃。”离离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，她闭着眼睛，感受牧歌扬的心跳，那让她觉得很舒服。

    “嗯！”

    “你会为我流泪吗？”

    刘琉璃轻嗯了一下，温热的泪水从眼里滑落，掉到离离手上。

    “你不要为我流泪好不好，看到你为我哭，我会很心疼的……”

    一滴，两滴，三滴……

    刘琉璃也数不清自己究竟流了多少滴眼泪，并没有全数掉到离离手中，所以，离离不知道。他听见自己说好，虽然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。

    “好奇怪，明明是今天才离开阁楼的，我就开始想念了，想念那里，刘琉璃，你知道吗？我好想看看你为我栽的花，好想，再看一眼那茂密的竹林……”

    离离的声音越来越小，等说完的时候，已经趴在他身上睡着了。公交车上的人都安静地看着他们，谁也没有出声打扰他们，他们看到女孩睡着了，男孩抚着女孩的脸，泪水，几乎淹没了整张脸。

    司机把车开的很快，希望能够尽快送这对小爱侣去他们想去的地方，因为女孩，看上去就要不行了。

    那么安静，安静的仿佛全世界都死掉了。

    一到站，刘琉璃抱着离离发疯一般往阁楼跑，路那么长，他不敢跑的太用力，怕离离被吵醒。

    终于，阁楼就在眼前了。

    他把离离抱到花房里，含着泪叫醒她，他说，你看，这就是我们的花房。

    离离很吃力才睁开眼睛，她看到了很多很多五彩缤纷的花，真的，好漂亮，比她想象中的漂亮多了。然后她看向牧歌扬，伸出手替他抹去眼角的泪水。

    “不是叫你不要哭吗，这里好美，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。现在，带我去阳台好吗？”

    她舍不得那张贵妃椅，舍不得那片竹林。听说，今天天气很好呢，一连下了几天的雨，今天总算晴了，不看看今天的竹林，她会觉得可惜。

    牧歌扬不做声，慢慢吞吞把她抱到阁楼的阳台上。

    那张贵妃椅安静地躺在上面，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悲伤。

    “刘琉璃，你知道吗？这辈子，我最不幸的事就是遇见了你。”

    “恩！”

    “可是，我一点都不后悔。”

    刘琉璃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吗？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真的很讨厌你，可是那次你像英雄一样出现救了我，我就被你征服了……”离离虽然闭着眼睛，嘴角仍是露出一丝微笑。

    “可是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，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？”

    “在别墅里，我就住在你以前住过的房间里，那里，有你的照片，像一个天使一样……”天使一样的离离，她终究不属于人间，她要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地方，丢下那些在乎她的人。他早说过，她是一个残忍的人。

    “像天使一样……第一个说我像天使的人，是陌陌呢。果然，我们是绑在一起的死结，现在，这个结打开了。刘琉璃，你一定要好好照顾陌陌，一定要，我，祝你幸福……我好困……”

    “离离，你别睡，你不要睡。”

    刘琉璃用力拍打离离的身子，想让她清醒过来。

    “明天，你带我去挖笋好不好？可是，我现在真的很困呢，我要睡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，我们去挖笋，我们去挖笋，你要去哪里我都带你去……”

    “刘琉璃，遇见你真好……”

    “苏未离……”

    刘琉璃终究还是食言了，他没有办法像自己所承诺过的那样，不为她流泪，他低下头，在离离身边流了大概有一升眼泪，全数落到离离手上，却没有办法叫醒熟睡的离离。

    她，永远沉睡了。

    他哭着，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曾经她还给他好几次的破戒指，还没来得及为她戴上。他从不知道，为她套上一个戒指，原来这么吃力，好几次，眼睛被泪水模糊了，看不清，戒指从她手中滑落。

    刘琉璃哭着，把离离的身子抱得紧紧的，希望在他怀里，她可以不要冷却。

    第二天，他回到别墅，告诉他们，苏未离死了，然后躲进自己房间里，就这样把自己关了一天。

    他们的表情很悲痛，但没有说什么，这都是在大家预料之中的事情，因为早有准备，所以才没有那么难过。最后还是苏子青问的，离离的遗体该怎么处理。

    刘琉璃用红肿的眼睛瞪了他一眼，然后“碰”一声关上门，不再开口。他晓得，苏子青还有很多话想说，可是他不想说，他想安安静静的，甚至想陪着离离去另外一个世界。

    眼角瞥到那个白色的小天使，那也是他送给离离的，他最后看到它是在医院里，离离去阁楼的时候大概也没有带。

    那个小天使依旧张着雪白的翅膀，笑的阳光般灿烂。他也说不准是喜欢，还是讨厌。它是离离最喜欢的东西，可他讨厌它笑的这么灿烂……

    “是我害死了牧歌扬，是我害死了牧歌扬……”

    隔壁房里有人在撞墙。

    刘琉璃想睡也睡不住了，至少，至少应该把离离的后事安顿好，那时候，他就可以安心的和她一起上路。

    “陌陌，你不要这样，乖，过来。”苏子青撞开隔壁的房门，把陌陌从地上扶起来，她的额头已经撞出血，衣衫不整，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，这就是刘琉璃走到隔壁房间所看到的画面。

    对面那面墙上的画还挂着牧歌扬为陌陌画的那幅画，画中的她笑容似阳光般灿烂……

    没有了，什么都没有了，他还有什么资格跟着离离一起去他们想去的地方，是他把陌陌害成这样，曾经，他还口口声声说，他要替大哥完成唯一的心愿。

    他伤害了他最深爱的女人，离离说的没错，陌陌是他的，是他的责任。

    再后来，刘琉璃带着陌陌离开了，临走的时候，把离离最喜欢的那个小天使留下了。他们什么行李也没带，唯一带着的，是离离那张比小天使更加美丽的照片。

    也是那张照片，他还记得，正是那张照片，让自己对离离一见钟情。

    当那年初夏的太阳升起的时候，阁楼的贵妃椅上还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，那女孩美的不像话，长长卷卷的头发，长长卷卷的睫毛，栗色的，特别是她眸子里的单纯，谁也取代不了。

    她的眼睛对着太阳，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，口中念念有词，她说，牧歌扬，我想你了。

    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滴落在白色的裙子上，形成一个小圆点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
    而在阁楼不远处的花房里，有一个帅气的男子，他轻轻抚着花房中间的墓碑，墓碑上照片里的女孩子笑的特别灿烂，好比这灿烂开放的花。

    除了一张照片，上面什么也没有，没有名字，没有生卒年月，却又不是无名氏，她的名字一直深深刻在牧歌扬心口上，就算喝了孟婆汤也忘不掉。

    你一定要答应我，在奈何桥上等我，我要和你一起喝下孟婆汤，下辈子，我们不要这么早分开。

    牧歌扬走出花房的时候，阳光好刺眼，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阁楼上眺望远方。就好像，当年的离离一般，连他自己都没发现，自己笑的像个傻瓜……

    刘琉璃番外

    刘美英女士在生下我不久就和我的父亲离婚了。

    事实上，我没见过我父亲，不知道他的样子，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。我知道刘美英和他有很深的误会，并不打算把他的事情告诉我。

    她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，有很多爱好，如果我的名字也算其中之一的话。因为名字，我和她抗议过很多次，但都以失败告终。

    除开这一点，刘美英女士还算得上是一个好人。

    不知道哪个人说了这样一句话：好人总是死的比较早。虽然我很讨厌这句话，但在刘美英女士身上，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。

    她不算有钱，但就算不干活也能一辈子生活无忧。就是这样一个人，她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。

    后来，我知道，那个男人也死了。就在她死后不久，两个人都是得急病死的。也是在那时候，我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，孪生哥哥。

    他叫牧歌扬，每每看见他，就像在照镜子一样，这种感觉十分新奇，也因此，我和牧歌扬无话不说。

    虽然刘美英女士和她的丈夫都死了，这并不代表他和牧歌扬也是住在一起的。据说，那个男人有一个养妹，叫依稀。

    牧歌扬每次提起她的时候眼睛都会发光，他说，我为她着迷了。

    我知道，他是真的爱上那个叫尹依稀的女子了，只是听说，她有丈夫，她丈夫很有钱，她丈夫很爱她，可是他们离婚了。

    他们很久以前就离婚了，在牧歌扬住进别墅以前。

    这些我都是听说的，始终，我都无缘见到那个叫尹依稀的女子。

    之后，牧歌扬有一段时间没有来找我。

    又过了一段时间，他在我租的小屋里出现，原因是他的女朋友怀孕了，他要一笔钱打掉那个孩子。

    我也没见过那个叫秦水陌的女孩子，牧歌扬每次来都紧张兮兮的，可是我看的出来，他大概爱上那个女子了。某天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，我才知道，那个女孩子长的很像尹依稀。

    那时候，我确信，牧歌扬依旧爱着尹依稀。而依稀，她深爱的人只有苏子青。

    又是一年没有见到牧歌扬，再见他的时候，是在他的葬礼上。

    我想我是伤心的，我再没亲人了，看到他的尸体冷冰冰躺在床上，我的心刀剜似地疼。依稀看到我的时候，被我的容貌吓到了，她的眼睛哭得肿肿的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深深爱着牧歌扬。

    牧歌扬说的没错，她真的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，任何人看到她都会不由自主被吸引，但，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。

    尹依稀叫我在别墅住下，我答应了。

    他叫我住进牧歌扬隔壁的那间空房，从地板到墙壁全都是恶心的粉色，看了便叫人作呕。好在，第二天尹依稀就叫人把那些东西全换掉了，连床单跟被子，一样都没落下。

    大概是缘分吧，在给房间重新装潢的那天，我住到牧歌扬的房间。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，顺手拿起床头的相册，我看到里面的每一个笑脸。

    有尹依稀的，有他自己的，还有一个穿红色裙子的陌生女孩，她长的很美，跟尹依稀相去无几，眉眼间还有几分她的气质，用脚趾也能猜出这个人便是那秦水陌。

    她有阳光一般的笑，正是牧歌扬喜欢的。

    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，我看到了那个小天使，真的，我相信，她就是小天使。穿着白色的蕾丝裙，露出一个傻傻的笑，在花丛中翩翩起舞。

    第一眼，我就被她的美丽所征服了。

    不，她不是那样美丽的，至少，和尹依稀或者秦水陌中的任何一个相比，她都要逊色很多。但她身上带着的是一种别人怎么也学不来的纯净味道。

    我对她，一见钟情。

    大概是一个月以后，我知道，那个人，是苏子青的养女，苏未离。

    在我心底深处还有另外一个想法，那就是牧歌扬致死也没能完成自己的心愿，他曾说，他爱极了尹依稀，可是尹依稀的心，全都在苏子青身上，苏子青不要她了，她很痛苦，而他，无能为力。在我眼里，他的深情都是真的，秦水陌，从头到尾都是尹依稀的替身。

    仅此，而已。

    我想，我要找到秦水陌，替牧歌扬还了她的情，再找到苏子青，告诉他，他其实是犯了错误的，他不该喜欢上尹依稀，更不该和她离婚，让牧歌扬有机可乘，继而让他陷入痛苦的深渊。

    也许在很多人看来，这样的复仇理由难免有些牵强。可是我整个人空空的，总要找些事做。

    看到苏未离以后，我知道，这一切都是借口，我唯一想做的，就是看她一眼。

    不，不是看一眼，而是可以常常看到她，直到看厌为止。

    我很无耻的利用了秦水陌对牧歌扬的深情，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深渊的第一步。

    我总在苏未离的四周转着，希望她可以正眼看我一眼。可是没有，她就想一个高高在上的天使，而我，是堕落的魔鬼，危害人间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秦水陌拿来了那幅画，我还不知道牧歌扬已经爱上了她。

    是的，牧歌扬很爱画画，事实上，他画的很好，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。他说，此生，我只为我心爱的女人执笔。

    没有人可以怀疑他话中的认真，我也不曾怀疑，我看到过他画的尹依稀，都是侧脸，连一张正面的也没有，他的理由是，我怕依稀看到我在画她。

    我真想好好骂他一顿，抓起他的衣领。告诉他，是个男人就应该好好面对自己的心。

    他冷冷甩开我的手，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，他说。

    这幅画，画里的女孩笑得真灿烂，像最寒冷时候的阳光，照的人暖洋洋的。这是牧歌扬笔下的人物，如果没有放进很深的感情进去，任谁也不相信有一个人能画出这样传神的画。

    于是，我知道，我错了，牧歌扬真正爱的人早已不是我所以为的尹依稀了。

    有人说，当你撒了第一个谎，就要撒更多的谎来圆谎。

    我真正相信这句话了，当我做错第一件事，就要做错更多事为第一件事画上句号。我终究还是得到报应了，我爱离离，可惜没有本事和她相守到老。我不晓得上天是不是都用这样的方式对待犯错的人，如果真这样，那我只能说，他的无情超过了我的想象。

    有人问我你现在最想什么，我沉默不语，心中暗潮汹涌。我当然有最想的事情，比如说，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，突然有一天看到离离就站在云的那端，张着雪白的翅膀，开口问我好不好。

    而我，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她，我过的很好，比她想象的更好。

    （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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